小編推薦:與快餐文化相比,此篇文字略多,但文中諸多德清文化,值得一品。
關于清書:朱煒,筆名清書,浙江德清人。出版有《詩詞小品》、《湖煙湖水曾相識》、《百里湖山指顧中》等。
文/清書
《百里湖山指顧中》新書分享會德清站
一
日前“飯”書,深諳葉嘉瑩先生的老師顧隨先生的兩句詞,“耐他風雪耐他寒,縱寒已是春寒了”,叫人想起雪萊的《西風頌》“假如冬天來了,春天還會遠嗎?”2015年1月25日下午,德清圖書館的窗外沒有風雪,英溪公園的小樹林蕭條得別有意味,我的個人新書分享會·德清站別開生面地進行著。這樣的落木在全國的公園是一種必備之物,但在我的眼中,它們猶有不凋零的樹葉,這片小樹林,若無數個我的行身,每天跟我對望,比生長態勢,同接受讀者的到訪與照耀,我們仿佛注定要成為圖書館公園的一部分。
圖書館公園,我愿意這么叫它。這,不是我的地盤,是我的地圖。意料之中的,那天,現場來的年輕人不多,但很有代表性;出乎意料的,那天我的微信、QQ、新浪博客上卻聚集了超百名簇擁者,不限實地距離,只為建立某種坐標系,這是我的社交網絡。作為分享者,我為現場的和網上的關注者各準備了一些書,并簽上了我的名字“朱煒”,這是我的私品牌,很直接的、簡練的、獨特的專屬。我深信這種一地一站的新書分享會會使我的人生生發出進步的意義。
鹿晗在電影《重返20歲》的主題曲里唱道:“一個人走到終點,不小心回到起點?!敝胤刀畾q,我在哪里?史上沒怎么上過本科院校的我,正玩話劇、做旁聽生、辦人文講堂……2011年夏天,我畢業了。在經歷了一年留杭實習后,我毅然選擇了回鄉,將職業生涯規劃為人文工作者。老實說,我不屬于天生麗質的人文男,也不善于處理利益與利智的關系,只是一直比較勵志,為了單飛而完善自己。在圖書館工作已滿三年半,細數足跡,對得起曾經的付出和努力,硬是把這份一眼望得到頭的工作做得“橫看成嶺側成峰”,使得我的人生有了另一種維度。翻閱已經出版的三本書,我猛然發現自己過去以及未來的歷史都已赫然繪出:
與眾不同的背后,是無比寂寞的勤奮。
二
提到我寫作的初衷,全因自幼性喜涂抹、與古為徒,踏上社會后滿懷文化人的虔誠、自覺與不肯辜負。從2008年始發表處女作,到如今開專欄,寫作之于我,可謂一場手指與心靈的馬拉松?;仡櫰渲衅D難爬坡、不懼質疑和否認的經歷,本身挺勵志的,何況自己越來越愛、愈挫愈勇,成為作家的意義遂顯得無比深刻,值得格外嘉許。至于出書,不過是將之前的幾十個單篇進行了挑選、修改和集結,現在的我還在做練習生,著力打開視域,尋找接續的方向和路徑,完成階段性突破,爭取出一個驕人的成績。
故鄉作為寫作者青睞的書寫對象,備受關注,但是不同作家對故鄉的記憶和情感又有差異。閻連科在獲獎感言里說,“把我們村莊的事情放大一點點,它就是整個中國的”;劉震云則說,“從目前來講,我對故鄉的感情是拒絕多于接受”。當下,每個人的故鄉都在“淪陷”,鄉愁對于許多人而言,似乎只有形而上的意義,雖然多數人對故鄉有割舍不掉的愛,但更多的是抹不掉被歸屬于外鄉人的痛。所以,我們懵懂、殘忍的青春,無常、偶然的人生,需要有宣言,同樣需要付諸行動。于是,我開始了獨立寫作,出版了三本書。一時間,有人形容我才氣乍泄,風光側漏,勢頭迅猛,人氣飆升,與長興的周鳳平,安吉的梅松,南潯的陸劍,并稱“湖城文獻四公子”(其實就是傻公子)。竊以為,年輕就應該保持一顆鮮活熱烈的心,不怯于文,不讓夢想荒蕪寂滅,不使靈魂沒有歸途。大約喜歡寫作的人,性子里是有些特殊成分的,比如沉潛,“鉆他故紙,驢年去”;比如悶騷,跟著心情表達意見,比如跨界,有時扮演拓荒者、探險家,有時變身攝影師,有時充當導游。優秀的作家,必須愿意享受孤獨,忘我,在東西方、傳統現代之間,然后透過筆底的波瀾,逐漸流淌成山川水色、風土人情、歷史掌故,生長出真實可觸的肌理與復雜的維度,暖人心田,啟人心智,勸人從善向美。請允許我以我的語言介紹一下滋養我的身體、潤澤我的心靈的德清:
德清,比蘇杭,襟滬寧,依太湖,引錢塘,面積與人口分別與香港、澳門相當。斯地有聲的文明始于四千年前防風氏,書香則綿延兩千年,文化世家曰沈曰姚曰徐曰胡曰談曰蔡曰許曰俞,歷代才子佳人輩出。本地歷史文化名人中,,清季樸學大師俞樾如孔子。
“世慕昔賢境,書愛眾香薰”。2014年中國圖書館年會的主題是“館員的力量:改革、發展、進步”,聯想過來,我的本職工作一定是建立在區域文化發展背景下的地方文獻工作,前提我必須熟悉自家庭院?!叭蔬h乎哉?我欲仁,斯仁至矣!”在德清,有這樣一批人,他們常存敬畏心,不怨天尤人,不作壁上觀,用精專的學問支起個人的精神骨架,努力恢復當地的風水面貌。一條余英溪,在他們眼中,經濟如萊茵河,藝術如多瑙河,他們“浮家泛宅”,拒絕上岸。從他們身上,我感受到了一種偉大的責任:即專精業務功底,完善道德規范,加深文化素養,發揚務實精神。
三
我在后記中引到了《ChinaCuckoo》(中國杜鵑)。該書的作者是Mark,我稱他是新的干將先生,稱他的太太Joanna是新的莫邪女士。
小城市不宜治學,卻宜觀察和尋找人的生活和情感記憶。位于莫干山主街蔭山街南端松糧山莊隔壁有一家溫暖、舒適又老舊的英式咖啡館,銘牌The Moganshan LODGE,主人是Mark Kitto(馬克·基多)與吳寧華(Joanna)夫婦。Mark是一個帶有傳奇色彩的人物,北威爾士人,曾為白金漢宮儀仗隊成員,上尉軍銜,因為喜歡中國,在倫敦亞非學院求學時專攻中國詩歌,畢業論文寫的是王維。2004年,他隱居莫干山中,如中國的隱士,租屋,種菜,寫作,享受著一段難得的心靈奧德賽。
算起來,Mark在莫干山經營咖啡館和家庭旅店已十年之久,他最初來到莫干山是因為偶然讀到了《孤獨星球·中國》里的兩句話:“莫干山是殖民時代居住在上海和杭州的歐洲人的度假旅游勝地。從杭州西站坐長途汽車需要40元,在山上度過一晚需要250元左右?!?999年春節,Mark在上海朋友的介紹下,第一次登上莫干山。作為一名自由作家和前出版人,他比一百年前首探莫干山的佛利甲、譚衛道等人走得更歡,看得更真,夢得更遠。他就像是那個從英國跑到普羅旺斯定居的彼得·梅爾一樣,介紹了莫干山,以及他們一家四口在這里的鄉居生活。他的英文自著《ChinaCuckoo》在海外影響巨大,,紛紛派記者重訪莫干山。在遙遠的東方,在莫干山上,他們發現了另一個和西方世界有關的百年記憶,莫干山被重新呈現在世界眼前。
2014年10月14日,《百里湖山指顧中》付梓前,莫干山管理局的吳先生陪我拜訪了Joanna。這位熱情的女主人請我倆在山頂喝咖啡,她自己則點了一根煙,坐成一道風景,娓娓道來江南秘事。交淺言深,她遞給我一張寫有Mark郵箱的名片。我買了一本新版的《China Cuckoo》,又在咖啡館里拍了一張相片,以為感謝。下山,薪松同學幫助翻譯了書中第十章“歸去來兮”:“莫干山在東端,往西山山相連,直到天邊的喜馬拉雅。而地圖上彎彎曲曲的山脊線遙指珠穆拉瑪,再往西行就是歐洲了。山超越了它的意義,橫亙東西。歸去來兮,既處同一群山,則聊可欣慰——但首先我要熟悉自家庭院?!蹦缮街卸嘤捏?,很適合山居,過古典生活,親近自然。一語未發,竹影先動,處處是琴聲,種種是君子氣。Mark與王維一樣都是貴族,不太愛奢侈品,為莫干山下的“洋家樂”取名HillStation,便有很濃的王維的詩境??墒恰蔼氃诋愢l為異客”,中國的制度與現實也如近人丁文江的詠竹詩:“竹是偽君子,外堅中實空。成群能蔽日,獨立不禁風。根細善鉆穴,腰柔慣鞠躬。文人都愛此,聲氣想相同?!彼?,Mark想成為王維很難,但不妨成為陶淵明與蘇東坡的結合體。
雖然Mark現在已經返回英國,他大概是最后一個在莫干山上長住的外國人,但他的咖啡館依舊是莫干山上外國人聚會的一個重要據點。
四
有心的讀者會注意到,我在書中不只一處提到張煒先生。我跟“黃埔系”學生學的,叫他校長。張校長今年七十八歲了,號佛陀山人,對古典詩詞研究甚深,兼及創作與推廣,是原莫干山詩詞學會副會長。2014年8月20日,他在圖書館做過一個講座,《歐游詩興》。當時有一檔旅行真人秀節目《花樣爺爺》很火,而張校長剛游歷了歐洲四國回到德清,所以我就請他來講。
西方人總覺得談起旅游心情會比較好,同時迷戀鄉居生活。德國是張校長歐洲游的第一站,他依次游覽了維爾茨堡、羅騰堡、丁克斯比爾、新天鵝堡、舊天鵝堡。對于德國頗負盛名的建筑老天鵝堡,張校長沒有什么印象,卻對當晚入住的家庭旅館記憶深刻。他說:“那是一家牧民的老房子,木結構,很大,上下三層,單間陽臺、衛生間一應俱全。自然、古樸、干凈、舒適。更讓我念念不忘的是,陽臺面朝一片廣闊的草地,那是牧場;遠處群山起伏,云霧飄忽不定,有幾頭牛在牧場吃草,優哉游哉。忽有一陣云霧飄來,先是霧,后是雨,接著是冰雹,最后又悄然退去,在陽臺前的牧場上留下長長的、薄薄的、飄忽不定的云霧的紗帶。我按下了快門,配詩曰:‘陽臺小憩自清閑,異國風光更可憐。云霧飄游緣底事?天鵝夢好夢如煙?!?br> 張校長說,歐洲之行給他的最大啟示是所有的這一切不是特意給游客準備的,包括老而不舊的理念、偶然而起的詩興,生活本來就需要歷史和文化。我不由地想起了第一代洋家樂的領軍人物南非人高天成(Grant Horsfield)。2007年夏天,這個在上海工作的小伙因為“被都市壓得透不過氣,開始尋找原汁的自然”,騎著山地車來到莫干山麓小山村三九塢。他發現此處有不少被廢棄的民居,房主已搬到山下去了。此處青山蔥翠,修竹裊立,青松環侍,潤玉般的湖水氤氳著嵐氣,這不正是他要尋找的“原汁的自然”嗎?一念既生,他立即行動,租下數棟廢棄的農舍,親自設計改造裝修,風格當然是田園式的,竹籬柴門戶牖,低碳環保,鄉土而不失雅致。他給它們逐一取了名字,曰“紫嶺居”,曰“翠竹小筑”,曰“竹工作室”,并邀請朋友們來品茗、賞景、散心。
如今,德清的洋家樂己發展到六十四家,經營者來自南非、法國、英國、比利時、韓國、俄羅斯等十多個國家。反觀現在的洋家樂,已經非常有歐洲風情,形成了集群效應,包括三類:以裸心谷、法國山居為代表的擁有異國風情的度假村,以三九塢、嶺坑、后塢區塊為代表的農民房改造的民宿,以陸放版畫藏書票館、小輝創意工作室、莫干書院等為代表的文化創意園。我在其中的一個叫橫渡鄉居(位于莫干山北麓四合村橫渡34號,老虎潭畔)的農家院落里住過。晨露未晞,水聲潺潺,愜意地在鄉間小路踱著,心里也就有了陶淵明所謂“結廬在人境,而無車馬喧”的從容。極目四望,周圍竹木溪石山嵐煙霧,無一不帶著一種田園詩的清韻。而從晚八點到早八點,你的到來與離開,便如螢火蟲飄過村野。今天,越來越多的人再次發現并重拾陶淵明的智慧,潛回鄉居,做次清修,感受簡單漸成時尚。比起更近人煙、像外國小說中經常讀到的“樹屋”的裸心谷,私以為避世寧靜的法國山居更適合年輕世代們。法國山居的主人司徒夫(Christophe Peres)盡管是法國人,卻是一個中國通。我未見其人,已領教他瘋狂的名聲,他寫有一本游記《裸奔》。法國山居最初為司徒夫與妻子、孩子來莫干山度假的私人莊園,所以家的基調先入為主,底氣和質感似乎都不離親愛的三個字,后嘗試對外經營,雖屬高端消費,但為體驗一把無比昂揚的生活狀態,來山居住一晚,吃一次法國大餐,喝一杯葡萄酒,亦是值得。
五
關于古典詩詞,我還想多說一些。
我在書中有一篇寫著名翻譯家趙蘿蕤的《那一滴葳蕤淚》。趙蘿蕤這個名字就出典于李白的詩“綠蘿紛葳蕤,繚繞松柏枝”。 還有一篇《閱讀資中筠》。我在文章里說:“母語學到什么程度,整個文化底蘊及思想深度就被決定了。較之資先生那一代人,我們的中文基礎顯然沒有打好,外文又是夾生的,學習條件是優越了,但教育環境更糟糕?!辟Y中筠先生殘缺的記憶中常出現母親一邊給她穿衣服,一邊吟‘春眠不覺曉……’的情景。她最早聽會的一首唐詩就是《春曉》,至今還能用湖州話背誦。俗諺:“熟讀唐詩三百首,不會作詩也會吟?!币髡b舊為中國人的必修課,內涵既豐,意境在胸,作用何其寶貴。中國傳統的學習態度,是讀進去,再跳出來。先讀進去,最重要。什么叫讀進去?就是化身作者,融入作品,體會兩者的美感特質。怎么才能讀進去?就用吟誦。近日,《河北衛視》中華好詩詞欄目組編導三邀我上節目,我說,如果我現在還在上大學,一定會去。我的傾向性意見,詩詞從前是琴劍書箱,現在也是江湖。
跑野馬了。我很慶幸自己畢業后,即遇見了一位菩薩心腸、君子作風的館長慎志浩先生。湖州市作協主席楊靜龍先生這樣評價慎館,“我和慎先生做朋友,多半因為他淋漓盡致的做派”。市圖書館副館長錢志遠先生贊慎館為“夢想操盤手”。德清圖書館的天空因他的高瞻遠矚,有了一片德圖藍。同行們聽他談圖書館,受啟發是小,受刺激是大。要是不曾成為圖書館員,我大概沒有機會更深地了解公共圖書館這一平臺。因為親緣、業緣、趣緣、地緣,談笑有鴻儒,往來亦有白丁,朋友們一直鼓勵我寫日記。終于做了這個決定,從2015年的第一天起寫日記。一如年輕世代們所認同的那樣,“最好的自己,一定是置身其中且勇敢選擇,選擇成為自己,成為這個時代里能夠信馬由韁過好自己生活,并在力所能及時為推動時代巨輪搭一把手的那個人——這是生活最大的本質,年輕最大的任性”。但愿我還是那個內心赤誠的人,甘愿服從前輩的訓誡,接受世道的磨礪,我的眼睛里仍然有無限的陽光炫目,我的人生沒有失去方向。
湖煙湖水里,一指一顧中,人生的四分之一業已過去,我想要停歇,而時光卻從未留步,帥得熠熠生輝。已經走過你,馬不停蹄的一年;已經走進你,“三羊開泰”的又一年。2015年,我將從吾所好,一路繼續,每天照例很勤奮地工作,任性地生活?!白x書作文不能懶,天地日月比人忙”,關于下一個高低起落,誰說得清看得明,或許迎面而來的,會是我所期望的。最后,感謝各位放棄休息天趕來給我捧場,恭祝各位新年心想事成、喜“羊羊”。